说话的这位笑嘻嘻的一偏头,对上了孟纾丞乌黑沉静的眼睛,脚下一个趔趄,惊惶地闭上了嘴巴。
其余几人也忙束手站好,低着头,瞧都不敢瞧孟纾丞一眼。
「一百遍《鉴贤录》,三日后送到我的书房。」孟纾丞径直越过他们,穿过小花园,步入游廊,站定后,才用眼神示意刚刚说得最欢快的那位过去,
「我与你取的字是何?」孟纾丞面色如常,神情冷静。
那人低着头,唇瓣微动:「讷安。」
「何意?」孟纾丞问。
那人红着脸艰难地说:「言语谨慎方得平安。」
「记得便好。」孟纾丞不急不缓地点头,抬脚离开。
徒留那人在原地忐忑不安,嘆气后悔,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王韶乙看好戏,调侃道,「早前你就因你这张嘴闯过多少祸事,如今全忘了?竟然都开始在背后说起老师的闲话了。」
王韶乙又恨铁不成地摇了摇头,有些话自己在心里想一想,乐一乐得了,再不济跑远了说啊!
「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啊!」
那边孟纾丞去了前院,早有护卫统领景硕等候在那儿。
「属下趁天黑,带人下了趟水,果然如您所料。
属下找到了那两条黄船,黄船上的仓库竟然空了!不计其数的丝绸,茶叶,金器,瓷器类的贡品不翼而飞,再去看过漕船,连个装粮食的麻袋都没有找到!」
景硕虽是个武夫,但也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发现不对劲后,不敢逗留,马不停蹄地从济宁赶回来。
「不过后来兖州又下过好几场雨,济宁的雨最为大,那些货物也可能,可能……」
景硕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了,那些货物怎么可能被雨水沖走呢?
「可那么多东西,又在水下,怕是几天几夜都搬不完,就算能搬走也没地儿藏啊!」景硕苦恼道。
孟纾丞看他脸色不好,只说:「你先回去歇息吧!」
景硕应声离开,孟纾丞翻开济宁州志,仔细研究。
*
卫窈窈用完早膳,回到卧房,幽怨地嘆了一声气,愁死了!
「娘子,徐大夫来帮您换药了。」陈嬷嬷叫坐在窗边发呆的卫窈窈。
卫窈窈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徐大夫动作细緻小心地帮她解开绕在脑门上的纱布:「每三天换一次药,待伤口开始结痂才能不用纱布。」
卫窈窈只感觉后脑勺凉飕飕,别是真破了个大洞吧?
「娘子放心,不是洞,只是您后面伤口那一块的头髮被我剃掉了。」徐大夫说。
「剃头髮?」卫窈窈眼睛瞳孔放大。
第 一回上药,她还在昏迷中。
徐大夫宽慰她:「您放心,虽说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坏,但您这是为了疗伤,不得已而为之。」
卫窈窈眼泪汪汪,她剃头了!她剃头髮了!她后脑勺有一大块没有头髮了!
她忍不住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摸了一下后脑勺,只摸到一块温温热热的头皮!
卫窈窈的天,塌了!
第8章 误区
卫窈窈想,没有人一生全都是顺风顺水的,总要遇到一些坎坷。
她明白这些道理,可她都已经失忆,失眠了,还要再经歷没头髮的苦楚,这个坎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卫窈窈还保持着胳膊抬起的动作,整个人僵硬地定在圆凳上。
「娘子,您别难过,包上纱布就看不出来了。」绿萼这孩子贴心地安慰卫窈窈。
卫窈窈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是啊!是啊!的确看不出来,要不是今天大夫来帮她换药,她根本发现不了呢!
看出卫窈窈的崩溃,徐大夫也说道:「等娘子伤口养好了,头髮还会长出来的,您别太担心。」
卫窈窈闭了闭眼,那口气终于缓了上来,垂下了胳膊。
精緻的下颚线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她骄矜地点了点头:「我不难过,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呢!都是为了疗伤。」
徐大夫帮她处理干净伤口,涂上药膏,最后绕上几圈纱布,打完结,认真地说:「娘子伤口还在出血,平时一定要好生休息,三日后我再来帮您换药。」
末了顿了顿,又宽慰她:「娘子能这般想得开就好。」
卫窈窈送徐大夫到卧房门口,目送徐大夫远去。
卫窈窈细白的手指紧扣门框,指节发白,见徐大夫的身影从垂花门消失,对月娘她们道:「你们忙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说罢便把门拉上,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卧房里。
日头正盛,耀阳刺目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妆檯上投下一道道菱格花纹,卫窈窈周身蕴着一层柔光,她背对妆檯上的菱花铜镜,手里还高高举着另一个铜镜,她微扭着脖子,正以别扭的姿势观察自己的后脑勺。
卫窈窈颅骨生得圆润饱满,裹上白色的纱布,很好地将她的伤口完美地保护起来,也因此遮挡了她暴露在外的头皮。
卫窈窈眼睛慢慢发红,她摇摇头。
不,她想不开!她没办法想开!
含着泪花的目光紧张地盯着镜面,似乎在观察自己有没有因为少了一块头髮而变丑,可铜镜里的女子本就生得美丽,又因头上缠绕的纱布和未休息而显得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摇摇欲碎的脆弱感。